柳青传

多亏了柳青的阻拦

1942年以来，边区受到国民党经济封锁，生活十分困难。前线需要粮食、布匹、军鞋以及一切给养，也需要人员补充，农民是这场战争最主要的后备力量。边区要生存、求发展，唯一的出路只能是自力更生。发展生产、自给自足成为当务之急，而调动广大贫苦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成为急中之急。于是，共产党发动了减租减息斗争。1943年秋收时节，三乡也开展了这一运动。

在各种会上讲解政策，在群众中进行宣传，一般性号召发出之后，乡长和文书走家串户做检查，问到谁都满口应承：“减了，减了。”经过十多天盘问，人们只说共产党好，让穷人沾了光，具体减没减，都吞吞吐吐。问到吕家崄的大个子吕占修：“你这样的好劳力，每年能收回多少粮食？”他很直率：“丰收年景，粗粮秕谷收入两三石，遇到歉收年，地里的收成还不够交租子。”

柳青又问：“那你们吃什么？”

“唉，粗糠谷皮、野菜树叶，出大利向有钱人借贷。”

“拿什么还账？”

“家里有什么拿什么，一年还不了两年还，一辈子还不了两辈子还，有钱人不怕借贷时间长，时间越长利息越多。我们村一户人家借了一石黑豆，五年还了十七石利息，两辈子揽工才还清。”

柳青说：“这样的情况，你们对减租减息和三七开分粮政策还不愿实行？”

“唉，人家祖辈有钱，咱们永是穷人，把人家惹下了，以后有个三长两短，连借处也找不到。实话，对上面就说减了，背地里就那么回事。”

转几圈下来，他们清楚，没有一户真的敢给地主少交一颗粮食。柳青给他们讲地主剥削穷人不合理，实行减租减息的道理。一次，一个鬓发泛白的老汉刚听了几句就显出恐惧神色，压低嗓子说：“快不敢这么说，没人家的地，咱穷人还能活到今天哩？”有些人不信任地问：“共产党要不行了，地主搂咱穷人的腕腕怎么办？”也有大胆的，按新的方案给地主少交了一两成粮食，不几天，地主把地收回去，重新租给了别人，从此，再也没有人敢减租了，即使是已经分到手的粮食，晚上也要偷着给地主送回去，出现了明减暗不减的现象。大量的事实说明：“减租不保佃，等于不减租”，因此，经西北检查团查定，又实行了保佃措施，由农会监督执行，情况才有了转变。

已近深秋，谷子变黄。地里割谷的，场上碾谷的，路上运谷的，家家户户忙碌在打谷场上。吃过早饭，柳青和乡长到地里场上，看谁家多少地，长势如何，地里多少，场上打了多少，估算过最后收成，一一记在心里。

减租能否成真，必须做细致工作，干部、党员要带头。

这天，数日晴空后，乌云密布，冷风顺谷而来，人们正手忙脚乱收拾场院，雨点就稀稀落落地掉下来，一时间，手提肩挑各奔自家窑门，这倒是在家里叙谈的时机。

二人一前一后，顺沟往北走，走到村头，进了参议员严德州的家。这是一个爽快青年。他们开门见山：“德州呀，你和杜聿成减租减息实行了没有？自己要带头，不然怎么工作哩？”德州把他们让上炕，柳青一直问个不住：你自己有多少地？租了多少地？租谁的？分布在哪些山头？和主家怎么分法？打了多少粮食？应交多少租子？自己还

能留多少？……当场就算，所有的数字都要碰对，然后去看他的粮食，一切都是实的，才放心回到炕上。

德州一边盘腿上炕一边拿烟袋，哈哈直笑：“老柳呀，你不要操心我，有这么个好政策，带这个头我敢哩！多分几颗粮食我还不愿意要？”

减租运动以前，佃户和地主是对半分粮，减租政策实行初期六四分，最后发展到七三分，大大减少了农民的负担，农民生产热情高涨。1943年以后，又赶上连续几年无天灾之害，收成不断增加，以前半饥半饱的农民，现在大多数人温饱有着落，不少人家还有了余粮，既支援了前线，也保证了边区工作的顺利进行。

1944年春夏，地主、富农为了表示减租后自己穷了，交不起公粮，就大量出卖土地。地主要卖哪块地，租种那块地的佃农慌得要命，眼看地卖给其他人，自己的日子就过不成，于是，卖粮、借款，拼死命也要把这块地买下。地买下了，家里也揭不开锅了。买地、卖地成了一股风，拦也拦不住，农民多分了粮，可又制造了许多困难户。严德州为买地舍不得吃，舍不得喝，一家六七口三个月吃了五六升粮。“老柳呀！”他苦着个脸说，“为这地，我一家人受尽了苦。”

这风要刮下去，粮食快速集中到地主手里，既解决不了边区军民的需要，又使大批为了买地的农民过起更加愁吃少穿、异常艰难的日子。柳青不停地给大家做说服工作揭露地主的用意。

农民哪里听得进去？世世代代，农民最宝贵的财产是什么？是土地！穷人最羡慕富人的是什么？是有土地！农民为什么穷困？是因为没有土地呀！现在好容易有了买地的机会，豁上命也要买地。为了买地，人都像着了魔，他们说：“有地就不怕没吃的！现在咱受几天苦，以后子子孙孙就不发愁了。”

吕家崄的吕裕修省吃俭用，挣下几个钱，晚上连灯也舍不得点，见天摸黑上炕，想着把攒的钱都买成地。柳青一到他家就到锅台看看，拿勺把一搅，咂着嘴说：“看看，光喝些汤水，就舍不得吃些稠的？把人饿死了，挣些家当顶甚哩？”吕裕修原来想买四五十垧地，硬是让柳青劝得只买了六七垧地。柳青在村道地头见他就说：“你剩的粮食没处去了？有了钱吃好点，再有钱供娃娃们上学念书去。”最初，吕裕修哪里舍得让娃娃们花钱念书。几年以后，土地改革了，他才恍然大悟，多亏了柳青的阻拦，他重新回味柳青的话，让三个孩子全出去念书。二十年以后，他们都已是中年人，有了文化，其中两个还做了国家干部。　

（四）